7月11日，在北京密云二中篮球馆，密云二中篮球队创始人、总教练张宏斌为队员讲解技术动作、进行示范。新京报记者 王子成 摄
张宏斌告诉学生们：“带球的时候，不能一头扎进去，要学会退一步，然后再找机会绕过去。生活中也是一样，不一定非要一直往前走，有时候退一步就能打开一片新天地。”
距离远，或许是北京密云区篮球学生进城打球的最大劣势。在北京经常举办篮球比赛的场馆中，距离密云最近的场馆直线距离也有70多公里。密云能有球队进城打球吗？北京不少同龄人曾质疑，远郊的篮球队实力如何。但30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北京篮球冠军奖杯被这些来自远郊的少年捧走。
6月18日，北京市传统体育学校篮球赛决赛落下帷幕，密云二中战胜北京四中夺得冠军。来自密云区密云镇大唐庄村的孩子冯英帅“砍下”26分，荣获最杰出球员奖。密云二中篮球队建队34年来，这是他们第28次夺得北京市高中组冠军。
篮球改变了密云很多孩子的命运。今年夏天，密云二中毕业了5名篮球生，他们全部拿到了厦门大学、苏州大学等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球队教练张宏斌说，偏远郊区学校的生源、教学设施与市区名校差别很大。对师生来说，每场比赛都不容易，但每一次训练也都认真、不含糊。
郊区涌现“黑马”，打破强队13年夺冠纪录
有人会问：密云也有篮球队打市区？密云还能打市区吗？今年56岁的张宏斌是密云二中篮球队的创始人。1989年，从北京体育师范学院毕业后，他毅然拒绝留校机会，回到家乡密云执教。球队成立三年后，便夺得了北京偏远郊区县赛的冠军。1994年，他率领密云二中队“闯进”北京主城区，但当时人们普遍不看好这支名不见经传的球队。
当时，北京最强的中学篮球队是北京四中，该队曾连续13年称霸北京中学篮球界。与生源充足、经费充足的北京四中相比，密云二中显得“先天不足”。张宏斌说，当时密云二中的篮球队只有一块水泥球场、两个破旧的篮球架，队里只有十几个靠学习成绩考入密云二中的普通学生。面对质疑，张宏斌很有信心，因为他相信密云的孩子能拼。
那时，去主城打比赛并不容易，张宏斌和学生们至少要坐三个小时的火车和公交车才能到达比赛场地。有一年，师生们步行五公里到密云站，但火车因下雪晚点，到达北京站时已是凌晨一点，张宏斌只好带着孩子们在附近的小旅馆里过夜。
1994年，张宏斌带队的球队首次进城打比赛，却遭到了北京四中队的重创——全队被北京四中替补队员打了40多分。看到学生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张宏斌说，密云队一路来比赛，不是为了输，也不是为了上演惨烈的比赛。最终，密云二中篮球队凭借顽强的拼搏精神，战胜了北京多所名校，夺得了全市第五名——这是京郊学校的球队第一次获得这个名次。从此，人们开始关注密云二中的篮球。
7月11日，密云二中篮球队在北京密云二中篮球馆训练。新京报记者王子成 摄
与北京四中、清华附中、北京三十五中等名校可以面向全市招生不同，密云区学校的篮球队多由本地学生组成。在北京四中篮球队里，1.97米的身高属于平均水平，但在密云却是球队的“天花板”。
张宏斌永远记得1997年12月27日在北京市四中体育馆举行的“振兴中华杯”决赛。当时，密云二中已不再被北京同行小觑，但与另一边的北京四中相比，大多数人仍难以相信密云二中会是冠军。
26年后，两校比赛的视频仍在网络上流传。终场哨声响起后，身穿白色球衣的北京四中队中锋跪在球场上，一群身穿红色球衣的密云二中队员击掌拥抱。这支成立8年的郊区球队以两分之差的微弱优势打破了北京四中13年来的北京高中篮球锦标赛纪录。“黑马！”观众惊呼。
2022年10月，以密云二中为代表的密云区队战胜了以北京四中为代表的西城区队，夺得了北京市城运会冠军。在这场胜利之前，密云二中在与北京四中的对抗中，曾遭遇“五连败”。密云二中篮球队的一名运动员写道：“踏出强者的这一步，我们就不会停下脚步，下一个目标已经深深刻在心里。我们密云区是偏远的郊区，地方很小，但我们的志向不小。请记住：我们是密云人！密云是冠军！”
7月11日，北京密云二中篮球馆，篮球队队员正在进行肌肉拉伸运动。新京报记者王子成 摄
“我们来自小地方，但我们有大梦想”
从2008年开始，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密云二中迎来了“王朝模式”。2008年至2011年，在清华中学跳过北京赛区的情况下，密云二中连续四年夺得耐克高中联赛北京赛区冠军，并代表北京参加全国比赛。2006年，密云二中代表北京参加台湾“海峡杯”，击败台湾冠军南山高中。2013年，密云二中夺得耐克高中联赛冠军，由世界篮球巨星科比亲自授奖。
每次密云二中进入全国大赛，总会有人问：密云在哪？密云篮球生们用高超的球技让所有观众记住了密云。在今年4月的全国高中联赛中，密云二中篮球队接连“翻盘”河北正中实验中学、哈尔滨五中、沈阳三十一中，以三胜的战绩挺进北方地区八强。一位篮球博主评价说，密云二中篮球队已经是明星队了，看密云二中打球就知道什么叫惊喜了。
说到密云二中队的制胜秘诀是什么，运动员们都会说，教练平时对动作要求很严格，队员的动作太过细致，有时一分钟就会有好几次停顿。张宏斌在指导学生打篮球时，总是把打篮球和人生哲学联系在一起。身高1米97的冯英帅是打三四号位的前锋，他在带球的时候被对手拦住，张宏斌告诉他：“带球的时候，不能一味往前冲，要学会退一步，然后找机会绕过去。我们生活中也是一样，没必要一直往前冲，有时候退一步，就能打开一片新天地。”
“想进球？那就得抢球，球员的进攻性很强，你要比他更进攻。想追求什么，只能靠自己全力以赴，命运不会交给你！”张宏斌把手里的篮球一扔，队员们立刻展开了激烈的拼抢。他严肃地说：“二中的同学就应该这样，永远不能缺少冲劲。”
7月11日，张宏斌在北京密云二中篮球馆给学生讲解技术动作。新京报记者王子成 摄
走下篮球场，他变得温文尔雅。1979年，张宏斌考入密云二中。六年中学时光，他在学校破旧的篮球场上爱上了篮球，并报考了体育学院。“我初中成绩不错，本来可以考综合大学，或者留在大学教书。但我心系家乡，所以又回到了密云二中。”
“我们虽然来自小地方，但也有大梦想。”一位篮球运动员曾对媒体说。20年来，密云二中培养了100多名二级运动员、20多名一级运动员，毕业生大多考入国内重点本科院校，包括清华大学、北京交通大学、北京科技大学等“双一流”高校，部分毕业生还出现在CBA赛场上。张宏斌说，密云二中篮球队成立34年，见证了篮球改变不少农村孩子的命运和人生轨迹。
学校篮球队成为第二个家
如果问这些已经进中学篮球队三年的学生什么感受，大家会异口同声地回答：这里是第二个家。这些学生几乎都是独生子女，在篮球队训练的三年里，这里成了他们的家。除了张宏斌，密云二中篮球队还有另外两位教练——38岁的刘青和25岁的孙浩然。刘青的老家是黑龙江，在哈尔滨工程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后，2010年来到密云二中执教。孙浩然曾是密云二中的本地学生，2020年从北京体育大学毕业后，回到母校篮球队担任教练。在球员眼中，两位年轻教练就像兄弟，张宏斌就像父亲。
“潘子，你去那边别忘了我！”7月11日上午11点，十几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坐在球场上做着肌肉拉伸运动。一名高中生调皮地侧躺在地上，向18岁的潘欣怡眨眨眼。今年8月，控球后卫潘欣怡将前往山东体育学院学习。
潘心怡的家在距密云市60公里的新城子镇，是河北省兴隆县交界的一个山区小镇，父亲在建筑工地工作。潘心怡从小学开始打篮球，性格内向，身材瘦削，爱笑。训练时，他穿一双黄色的球鞋，这是一位爱开玩笑的高三学生送给他的大学录取礼物。
7月11日，北京密云二中篮球馆，学生在训练。新京报记者王子成 摄
密云二中是一所寄宿制高中，每年从北京招收5名篮球学生。篮球队员们同吃同住，上课日每天训练两三个小时，寒暑假每天训练六个小时。潘心怡和冯英帅是同班同学，三年来两人一起打了几十场比赛。“帅子个子高，突破能力强，能打三号位、四号位，毕业后我舍不得放他走。”潘心怡说。
17岁的高二学生何继同记得，刚进高中时，他不适应高中的学习节奏，总是怀念初中时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日子。有一天，学校宿舍检查他迟到了，第二天，张宏斌和刘青就来找他谈话。何继同记得，两位教练像家里的长辈一样，陪他聊了很久，把他未来人生的大事都想了一遍。“他们说，打篮球不能只练好，更重要的是要做一个遵守规则、有责任心的人，对家庭、工作、国家都有责任心。”刘青说。
暑假的时候，密云二中的篮球馆里，经常有六七个身高超过1.7米的小学生在打篮球。他们是当地的五六年级学生，他们大多希望将来成为篮球生，梦想考上北体大这样的体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篮球偶像：姚明、詹姆斯，还有曾效力于八一队、征战CBA联赛的密云二中毕业生曹岩。
几十年教书育人，老师因篮球流泪
在密云二中34年的执教生涯中，张宏斌为密云带出了一支优秀的篮球队，也影响了不少同事，他们当中很多人养成了热爱运动的终身习惯，比如55岁的王利民就是其中之一。
距离密云二中一公里的密云三中，是一所初中，近年来成为一所以篮球为特色的学校。王丽敏是密云三中的校长，在她的倡导下，密云三中从2018年开始打篮球。2019年，学校首次举办篮球嘉年华，邀请校外组织设计篮球比赛，组织亲子篮球赛、校队及毕业生比赛、啦啦队表演等。
王丽敏说，三中的学生都是初中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处于叛逆期，在学习、生活等方面不像高中生那么自律。三中篮球队曾经招收过一个离异家庭长大的孩子，王丽敏看孩子性格比较强势，就经常找他私下谈话，询问他生活、学习上的困难。他参加的每一场比赛，她都亲自到场为他加油，有时还会像妈妈一样紧紧抱住他。
7月11日，北京市密云第三中学校长王利民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新京报记者王子成摄
“我怕他学不好东西，十三四岁的孩子缺少父母完整的陪伴和引导，容易养成不良习惯。幸运的是，他如我所愿考上了密云二中，并且成为了一个懂得照顾队友感受的队长。”王黎明眼含热泪地说。
密云师生对篮球的热爱，感动了国内很多职业篮球运动员。今年5月，中国篮协青少年委员会主任、原国家女篮队长宋晓波来到密云三中篮球嘉年华，与孩子们分享自己的篮球故事。前中国女篮队员高连环也成为密云三中的特聘教练。让王莉敏印象深刻的是，高连环第一次从家驱车100多公里来到密云三中，看到一群来自远郊的孩子对篮球如此认真，她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我们教了好多年书，包括我在内，看到孩子们这么刻苦训练，取得成绩，我们都会忍不住流泪。”王莉敏说。
据密云区教委介绍，密云区正培养优秀篮球后备人才，大力支持密云二中篮球队建设，不断擦亮“二中篮球”这张“密云名片”，提高篮球竞技水平，打造特色学校品牌，推进篮球主题区建设。目前，密云区定期开展运动技能培训、比赛评比、校际交流等活动，使体育教师掌握适合不同年龄段学生的科学篮球训练方法，提高体育教师专业篮球技能和教学水平。张宏斌教练已对全区体育教师进行篮球技能培训。
每年毕业季的暑假，密云二中篮球队的队员们常常来不及和好友告别，每天要跟着教练去篮球馆训练。训练间隙，张宏斌会讲起自己教过的200多个学生。每年都有几十位毕业生到学校来看望他，向他诉说工作、生活。看到他，总有学生心痛地说：“老师，您的头发又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