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从来不错过世界杯。
2022年的卡塔尔，无论是“中国第一，世界第二”的滚动直播，还是中铁国际承建的全球最大世界杯主体育场——路萨尔体育场，都代表着中国在足坛的全方位存在感。
在中国，斥资16亿元人民币收购了世界杯和亚运会的转播权，让全国各地的人们可以观看高清、无广告的直播赛事。这家超级独角兽的这一大胆举措与过去十年体育媒体平台每年收取数百元的会员费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普惠”背后，存在着运营思维的根本区别。冬奥会和世界杯本质上都是全民营销，人气来源于赛场，而金矿则在赛场之外。许家印曾做过这样的算盘：
“如果在央视做广告，每秒大概要15万元。比如4月2日中超联赛开幕式在广州举行，25家电视台进行了现场直播，300多家媒体进行了报道。11名运动员穿上了印有‘恒大’字样的球衣。你不觉得很值钱吗？”
据许老板估算，仅央视一场90分钟直播的比赛，广告价值至少有8.1亿，足够买下广州队，签下巴西甲级联赛MVP孔卡，招来世界杯冠军主帅里皮，怎么算都是一笔好买卖。
“悲观的人永远正确，乐观的人永远胜利。”像许老板这样乐观的中国企业家，并不只一个。
近十余年来，恒大、乐视、苏宁、当代名城等“混合商业帝国”相继进军足球产业，左手在全球购买版权，右手斥资打造球队。然而，足球生意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反而成为打破帝国泡沫的最后一击。
此图由AI绘制，创意来自娱乐资本恰恰
卡塔尔世界杯小组赛最后一天，曾手握英超、西甲两大顶级联赛转播权、与头号球星伊涅斯塔关系密切、在全球投资过多支球队的当代明成，因一场涉案金额仅为17万元的诉讼，被列入失信债务人名单。
这个发源于武汉、一度拥有数千亿资产、因足球而走红的商业帝国，如今负债逾300亿，跌入ST名单，在世界杯狂欢季轰然倒塌。
狂热的绿野早已成为无数商业帝国的坟墓。
1.“早起鸟”恒大展翅，掀起疯狂风暴
就像影视圈怀念煤老板一样，足球界被房地产“承包”的时代，也带来了安稳的幸福。
自从中国职业足球联赛成立以来，这项每周吸引数万当地民众、重大赛事备受全国关注的运动，一直都是地产老板们的最爱。赞助球队，一直是维系地方政企关系、拉近拿地资格的便捷方式。万达、绿城等如今知名的地产公司，都是靠足球从早期的知名度，发展成为全国性企业。
即便到了2021年，中超联赛去冠之后，16支球队中仍有15支公司涉足房地产，其中10支主营房地产。正因如此，2009年在港交所上市的恒大，在2010年就选择投资足球，这是行业传统，也是路径依赖。
但2010年对于中国足球来说也是非常微妙的一年。
一方面，2002年进入世界杯后，国人对足球的热情高涨，2004年中超联赛正式成为国内顶级联赛；另一方面，8年来国家足球队水平一落千丈，中超联赛受到严重的假球和腐败现象困扰，这些使得政府和资本开始重新重视职业联赛的作用，2010年是中超联赛完成洗牌的第一年。
在此关键时刻投入巨资的恒大，凭借大手笔引援和高额奖金，开启了中国足球的金钱驱动时代，不仅在国内联赛连冠，还在亚洲俱乐部层面不断提升统治力，稳定的赛事和巨大的影响力让足球生意颇具吸引力，逐渐掀起了各界资本的风暴。
经过巨额的投入，2015年发生了质的变化。
获得五连冠、获得互联网新贵阿里巴巴巨额投资的广州恒大淘宝两夺亚冠，标志着中国职业足球联赛正式迈入亚洲前列。俱乐部在新三板上市，巨大的广告效应促使恒大在全国拿地、预售，同时发展金融、保险、矿泉水等多项业务，逐渐呈现出“帝国”的面貌。
同样是在2015年，《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出台，全力支持足球产业发展。中超联赛借势将转播权竞标门槛提高到每年3亿元。民营企业体奥动力横空出世，打破了央视对中国足球转播权的独家垄断，以5年80亿元的天价拿下中超联赛全球全媒体版权，将中国足球转播权生意推向10亿大关。
同年，三大运营商顺利获得工信部颁发的4G牌照，智能手机、智能电视普及率大幅提升，流媒体平台成为观赛新渠道，体育赛事新媒体版权分发时代开启。
那一年，刚从海外治病归来的贾跃亭和他的乐视帝国交出了一份年营收近百亿的成绩单。“生态逆袭”、“为梦想拼死一搏”成为互联网界的新热词。拿着5亿零花钱创业的王思聪在自家酒店和乐视体育CEO雷振建一起吃饭，第一句话就是：
“我想投票，可以吗？”
几乎包办了整个中国资本圈和文娱圈的乐视网，在2016年弹药充足的情况下，进军足球市场，以27亿的价格拿下中超联赛两年独家新媒体转播权。仅凭这一笔交易，体奥动力就收回了前两年的全部版权成本，每年还能净赚3.5亿。而前一年腾讯、新浪、网易、搜狐等“老牌”互联网公司为这个权利付出的价格是800万。
乐视将这笔业务提升了百倍以上，中国足球版权生意从此蓬勃发展。
但乐视的崩盘很快就到来了。出逃的贾跃亭、扼杀梦想的生态系统、甚至盲目投钱的融创孙宏斌、曾经支持乐视的明星都成了被批判的对象。但恒大悄然买下了乐视留在国内的部分团队和资产，后来又成立了至今还在赚钱的恒大汽车。乐视体育原COO余航“转投”当代名城，就连传奇剧《甄嬛传》的版权还在乐视手里。
乐视帝国的幽灵依然徘徊在中国资本圈，乐视的垮台从来都不怪足球，大赞助商解约后，体奥动力再续签中超全额版权五年，单价略有下降，但总价值依然惊人，这笔期限10年的资产标价高达110亿。
2. 最昂贵的联赛成了烫手山芋
体奥动力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比乐视还要有钱的苏宁帝国已经接手了。
2014年初，苏宁收购PPTV，作为其互联网业务的拓展大品牌，当时有人猜测，做电器店起家的苏宁，是想做自己的电视盒子——就像后来乐视做的那样。
2017年乐视网倒闭后，苏宁几乎全面接手乐视体育的足球板块。在与体奥动力达成合作前，苏宁还手握德甲2018年至2023年、法甲2018年至2021年、欧冠2018年至2021年、英超2019年至2021年独家媒体版权。仅英超两年的转播费就高达7.21亿美元，为全球最高价。
与此同时，苏宁还拥有意甲豪门国际米兰两支具备争冠实力的球队。张近东的儿子张康阳长期往返于中意两国之间，他经营俱乐部的态度和方法也受到了两国球迷的一致好评。在电商时代，这家昔日的电器巨头借助足球重新收获了不少关注。
相比恒大，苏宁的跨界业务进一步放大了足球突围的影响力。
其中之一就是带动了一批房地产行业以外的大公司进入足球领域，当代明城就是其中之一。
2017年，随着中超联赛转播权不断升值，当代明诚将目光投向海外市场，先是收购了英超联赛仅剩两年转播权的新英格兰体育，并获得了该赛事的全媒体版权。当时，欧国联刚刚成立，后者的比赛场次更多，以生物医药起家的当代明诚迅速圈定了一批对欧洲足球感兴趣的核心用户。
和苏宁一样，当代明城也收购了国内球队，不过不是武汉的中甲球队武汉卓尔，而是发源于武汉，后被海南房地产公司迁至重庆，后又几经转手卖给重庆首富尹明善。虽然重庆队一直都是中游球队，但对中超的关注度显然比中甲高出几个数量级。至此，当代明城沦为“小苏宁”，这也为其后来的垮台埋下了伏笔。
虽然随着联赛和转播权的激烈竞争，中国国家足球队的水平并没有提高，但国人对足球的关注度在这些拥有强大资本实力的公司手中确实提升了好几个层次。除了中超，欧洲五大联赛的转播权也成为各方资本争夺的对象，尤其是水平更高的英超。
而被当代明成收购的新英格兰体育，以及旗下的“世界第一联赛”英超联赛，在这场争夺战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早在2010年，在知名风险投资公司IDG的支持下，新英格兰体育成立并成功拿下英超联赛三年的转播权，并凭借强大的赛事运营能力最终续约至2019年。在这十年间，新英格兰体育孵化出成熟的球队和观赛平台，实现持续盈利，并一度接近上市。
但2016年，苏宁高价提前抢下2019-2021英超赛季，相当于提前掏空了新英超体育的核心资产，如何在未来三年实现版权和球队价值最大化成为当务之急，这也是该公司2017年将自己出售给当代名城的核心动机。
但在当代明诚收购新英格兰爱国者后不久，足球版权市场就很快更换了金主。
2018年，宁德时代拿下俄罗斯世界杯亚洲区独家市场销售代理权，为公司带来7000多万元净利润。但当年世界杯的转播权被优酷高价收购。同期，腾讯体育重金押注篮球，仅剩一年版权的英超联赛也被宁德时代出售给爱奇艺，以补充平台体育内容运营能力的不足。
有大公司支持的流媒体平台开始利用体育内容来增加会员价值和广告价值，其中最有号召力、最赚钱的无疑是欧洲五大联赛、世界杯等高水平赛事。
但这个价值已经被过高的转播权价格透支了好几倍，短短几年转播权、独家权几经易手的恶果都是由企业和球迷买单——体育会员费越来越贵、观赛平台年年换、广告植入越来越多，导致观赛体验一年比一年差的恶性循环。
2019年末，一只黑天鹅扑扇而来，一夜之间，足球产业进入了冰河期。